正文最后的内容

致敬丞相、祖逖、宗泽、于谦、姜伯约等无数用生命践行信念的英雄,是你们撑起了民族的脊梁,如繁星一般照亮了几千年历史的长河。

当然也致敬那些至爱不渝的爱情,让本就短暂而又悲苦的人生,增添了最美丽的春色。

第十八回岂雪家国耻(六)

黄河大营当中,刘祎躺在大帐当中,杨晔用尽平生所学,也不知道该如何救治刘祎。元嘉三年中毒,若不是靠着杨晔精湛的医术和刘祎强硬的身体,撑不到现在。近年来刘祎又是殚精竭虑,更兼今日一战太耗元气,已经病入膏肓,世间难医了。

翌日天明,刘祎缓缓醒来,刘祎知道自己情况,轻抚着早已泪如雨下的伊岚,缓缓说道:“岚儿,我不是神仙在世,残躯解不了这困局,带你看了洛阳,却不能陪你去长安了,华山的日出,真的很美。”伊岚紧握着刘祎的双手,哭着说道:“祎哥哥,你答应了岚儿,就一定要陪岚儿去看华山的日出。”刘祎用满是伤口的手,帮伊岚擦掉眼泪,又说道:“岚儿你知道我昨晚梦见了什么?我梦见了和你领兵入长安和邺城,又看到依然、凝儿、绾儿和咱们未出世的孩子,她们分别在长安、邺城等我,想来她们是想我了。”伊岚哭道:“岚儿也想祎哥哥。”

刘祎转身对刘知远说道:“知远,你还恨父亲吗?”刘知远说道:“父亲,是孩儿糊涂,之前不明事理,想到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,不甚懊恼,还请父亲宽宥。”刘祎道:“傻孩子,父亲不怪你,所有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,还希望你不要太过纠缠,人生本来就是缥缈无常,上不负天地,下对得起自己的良知,做到这两点,就此生无憾了,父亲就怕你年轻气盛,误入歧途。”

刘祎继续说道:“知远,为父一生对不起你母亲、你姐姐、你姐姐的母亲和你未出世的弟弟妹妹,她们皆因我而死,现在回想起来都会心中绞痛,惴惴不安,但人都去了,我欠下的债,等我找到他们自会偿还,只是你伊岚姐姐还是大好年华,你要以母亲之礼好好侍奉,不可怠慢,他日她若改嫁,你不可阻拦。”

伊岚听闻此言,哭道:“祎哥哥,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,岚儿自跟了祎哥哥,心里根本容不下别人了,此生能陪祎哥哥相扶走过,岚儿已经很满足了,无怨无悔!”刘祎道:“岚儿你还年轻,路还很长,切不可意气用事。”

刘知远毫无犹豫,便对伊岚说道:“父亲之妻,便是刘知远母亲,何况伊岚姐姐自小抚养我长大,母亲在上,受孩儿一拜。”伊岚大哭,紧紧抱住刘知远,眼泪不停地掉了下来,丝毫说不出一句话。刘祎又嘱咐刘知远道:“在家你便是岚儿的儿子,有陌生之人,你便是他的弟弟,不可有错,父亲虽然身在皇家,也正是因为皇家之事,才引来诸多悲剧,你当切记,才可保自己无虞。”刘知远连连称诺,刘祎拿出那块“南风知我意”的玉佩,硬撑着颤抖的双手,戴在刘知远的脖子之上。

刘祎对伊岚说道:“岚儿,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,那日我与你仓促间行了白头之约,只是给姐姐奉茶,都不成礼数,惹得别人笑话,今日在军中我给你补上。”伊岚道:“祎哥哥,你有这份心,岚儿就已经很知足了,你要好好保重身体,不要徒耗元气,熬过这劫,岚儿还要陪你定关中,进邺城,直捣龙城,封狼居胥,岚儿要与祎哥哥在狼居山上补办婚仪。”刘祎道:“未来之数,诚不可知,今日就这么定了,明天举行仪式。”刘祎又转身说道:“元干,知远,你二人速速前去准备。”

二人领诺而去。诸葛绍云、杨晔、李朔之、王炯炎、余衔、周秉涵等人亦一一作别,众人不禁想起诸多往事,纷纷掩面而泣。自众人相识,历经大小数百战,出生入死,情同兄弟。李朔之与王炯炎——多次被刘祎舍命相救,特别是王炯炎,这次刘祎负伤,更是因为自己不敌拓跋焘所致——哭得泣涕涟涟,刘祎纷纷安慰诸人,但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又言自己三生有幸,与如此兄弟轰轰烈烈一生,此生已是无憾。

此时,崔浩领兵北归,和拓跋焘合兵一处,拓跋焘备言失利之事。又有军报至,言刘祎身负重伤。崔浩进言可趁夜突袭营寨,拓跋焘却连声拒绝:“以朕观之,刘祎便就在这几日了,寡人纵横天下,未逢敌手,向来都是所向披靡,所有失利,均在此人身上;泰常七年,我与此人交手,他明明可以置我于死地,却一箭只是射中我兜鍪,能与此人为敌,是我平生之幸,我亦是希望他能渡过难关,与我再酣畅淋漓地杀上三百回合。”于是下令全军于黄河之北下寨,只守不攻,密切关注宋军动向。

追击崔浩兵败的到彦之,也领兵回到营中,后悔不听刘祎之言,遭受大败,看到刘祎重伤至此,更是伤感不已。刘祎命人将印信等物交接与到彦之,并嘱咐其上奏朝廷,看是战是和,如何用兵。到彦之问刘祎可有他事转告陛下,刘祎只是摇头,却不说话。

至第二天,但见刘祎精神矍铄,除了行动不便,就似一个正常人一般,喜上眉梢。刘知远为刘祎更衣洗漱,将刘祎打扮得精精神神,婚礼之物一件不少。倏忽之间,伊岚也是身着凤冠霞帔进帐,这些年随着刘祎栉风沐雨,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美少女,岁月也已在其脸庞上留下痕迹。刘知远扶着刘祎前去迎接伊岚,杨晔等人护着伊岚进来,二人双手相持,缓缓往中间走去,诸葛绍云站在二人面前主持。

诸葛绍云正欲诵读婚书,刘祎却让刘知远去蒲梢白义处取脖颈上的金色铜铃过来。刘知远片刻便回,刘祎从铜铃内芯之处,取下一片白纸,让诸葛绍云诵读:

妆阁宇以缤彩兮,着盛装以候天命。

备千乘以迎新兮,俱朱贿而待吉时。

踏瑞雪以辟径兮,路艰难且阻长。

迎朝阳而复归兮,志青云而咏唱。

仰西北而祈告兮,慰先人之天灵;

面东南而词祝兮,期新生之绽放。

宾朋咸至,故友远来,一堂缔约,匹配同称。

琼芳皑皑,宜室宜家,瓜瓞绵绵,尔昌尔炽。

白头之约,书向鸿笺,红叶之盟,载明鸳谱。

伊岚问刘祎何时在铜铃之中放了这东西,刘祎缓缓说道:“那日里东林寺外宅院,大雨滂沱,你破门而出,我心乱如麻,便在纸上写下,出门去寻你时,恐纸张弄湿,情急之下,只得放在铜铃之中。”多日愁云的伊岚最终破涕为笑,问道:“祎哥哥什么时候学会的诗词歌赋?”刘祎笑道:“我哪里会,东林寺除心魔之时,偶然间在寺中古籍中翻到,觉得适合在你我婚仪之上诵读,便悄悄记了下来。”伊岚抿着嘴,心中早已翻江倒海。刘祎拨开遮在伊岚面庞上的珠帘,静静地看着伊岚说道:“岚儿,你真美。”

日暮之时,刘祎精神早已不在,刘知远等人按照刘祎所念,抬着刘祎,往黄河边上查看。刘祎看着大好河山,泪如雨下,将元嘉宝剑交给年轻的宗悫,嘱咐他当学祖逖公之志,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,有如大江!又嘱咐刘知远务必保管好先帝的龙渊宝剑。二人纷纷领诺。刘祎紧紧握着伊岚的手,最后一口喊道:“复我河山!”连喊三声,便丝毫没有了声音。伊岚一瞬间泪如雨下,再看刘祎时,双目微微睁开,面容慈祥,手指却坚定地指向北方,全身却已经动弹不得,伊岚哭着喊道:“祎哥哥!”却丝毫没有回应,伊岚泪如泉涌,没有丝毫的犹豫,顺手拿过宗悫手中的元嘉宝剑拔了出来。说时迟那时快,根本等不到刘知远和宗悫上去阻拦,便挥起了长剑。

迎着夕阳,只见伊岚躺在刘祎怀中,手中的元嘉宝剑铿锵落地,喉咙处鲜血横流,与身上新婚的嫁衣融为一体。诸葛绍云、杨晔、宗悫等宋军将士哭声震天,似乎是要留住这位为了靖平天下,安定万民付出自己一生的大将军、大英雄。一阵清风吹过,吹的宋军大营中“刘”字大纛呼呼作响,伊岚身上的凤冠饰品,也在清风的撩动下发出清脆的声响,似是二人合奏,在这整肃的军营里为自己送行。刘、伊二人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意,只有说不尽的安静与祥和。远远望去,就像一对沐浴在夕阳中的恋人,悲凉中充满温馨,喧闹间不失恬静。只见天空中两只大雁飞翔在二人头顶之上,盘桓不去。片刻之后,向北而飞,划过天际,消失在茫茫苍穹之中。

是夜,远在建康紫金山上奋笔疾书的裴松之仰望天空,两颗闪亮的流星相伴着疾驰在暗夜当中,何其绚丽,却坠落在斗牛分野。裴松之看得真切,与隆安初年自己看到的星象一模一样。数日之间,刘祎病逝阵前的消息便传遍了建康城,一向铁人一般的裴松之竟潸然泪下。回顾这个亦正亦邪的学生无比绚烂,又历经波折的一生,纠结了数个夜晚的直笔史官,最终还是按照刘祎离开建康时的嘱托,“违心”地写下了奏请在所有史料中删除刘祎相关记载的奏疏。还在纠心如何处置刘祎后事的刘义隆欣然应允,刘祎的故事便和流星、大雁一般,销声匿迹在茫茫历史长河之中。

(全书完)